法国《世界报》专文记述西藏骚乱

西藏动荡的一周

作者  陈思安

发表日期 08/04/2008 更新日期 09/04/2008 14:50 TU

本文译自2008年4月7日法国《世界报》

作者：西尔维.考夫曼/ 布里斯.佩德罗雷蒂/ 布鲁诺.飞利浦

今年三月中旬，在世界屋脊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外国观光客参与了拉萨骚动的序幕，而中国官方的镇压卻是黑箱作业。隨著相关的消息和见证不断传来，《世界报》试图还原事件真相。

3月14号星期五，314西藏骚乱事件于是在中国西藏自治區首都拉萨爆发。在這個将西藏聚焦在镁光灯之下以及让中国防御神经紧张的黑色星期五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事件发生超过兩个星期之后的今天，情况仍未见明朗；各方见证和电视报道都极为偏颇。在当时已为中国军队封锁的西藏，媒体无法独立报道，事件的真相难以得知，然而事件发展到今日我们应该可以对事实有较为清楚的了解。

事件在3月10号星期三的拉萨揭开序幕。在西藏，3月10号是一个敏感的日期：这是1959年的拉萨抗暴周年纪念日。时年23岁的第十四世达赖喇嘛穿越常年冰封雪盖的喜马拉雅山雪山口，逃往印度的达兰萨拉，开始了他的流亡生涯，这是一场西藏的政治葬礼。3月10号尽管敏感但通常没有一触即发的危险。然而2008年的3月10号却不能只是个寻常的纪念日：08年的北京奥运将在八月举行，国际媒体正聚焦星光熠熠的中国，藏人决意把握这个大好时机让世人听见他们的诉求。

在10号的清晨6点到底有多少喇嘛走出位于拉萨西郊八公里的哲蚌寺？200名？300名？还是400名？身穿石榴红僧袍的喇嘛向拉萨市中心前进，他们没有任何口号，只要求一件事：释放2007年为达赖喇嘛庆祝其在外交上的成果被关押的藏人。西藏精神领袖达赖喇嘛于07年10月在华盛顿从布什总统手里获得美国国会金质奖。达赖获奖的第二天几面哲蚌的墙面巧合似地被漆成了白色。（译者按：白色代表雪山，雪山狮子旗是西藏旗帜） 这个对当局不出声的挑衅并没有逃过警方的眼睛，疑似主謀的藏人遭到警方逮捕。

喇嘛们向前步行，遇上警方设的关卡，他们于是坐在碎石路上。这场公开静坐在群众散去以前持续了几个小时。警方似乎接到指令，这个阶段的态度还相当谨慎。接近黄昏的时候，另一批由僧人和学生组成的群众聚集在市中心的八廓广场。他们手牵着手形成一个环形；这时便衣和制服民警已经大批驻守现场，六、七名抗议者被带走，拉萨街头的气氛变得凝滞。

次日，11号星期二，拉萨的天空依然是一片湛蓝  这个蓝是喜马拉雅高原山区独有的，然而摊在拉萨人面前是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哲蚌的僧人们受到前一天警方逮捕的刺激，重新回到街头。距离拉萨旧城北方四公里远的色拉寺喇嘛也高举西藏的雪山狮子旗前来声援。事端就从这天接近中午的时间开始，人民解放军与警方联合试图以武力驱散示威者。军警使用催泪手榴弹，也有喇嘛受到警棍的殴打。

3月12日，紧张的气氛再升级。两名喇嘛割腕自杀的传闻使得人心更为激动。色拉寺的喇嘛开始绝食活动。英国国家广播电台BBC采访的目击者说，数名喇嘛在色拉寺里遭警方殴打。

据一名相当熟悉中国，事件发生当时正在拉萨渡假的欧洲游客向《世界报》提供的消息，从这个时候开始警方西藏拉萨地区采取街区封锁： « 穿过围着前往大昭寺朝拜的人群，警方每隔十到十五公尺安置一张桌子、几张椅子和几名警员 »。

大昭寺位于拉萨旧城中心，寺院内有远从西藏偏远地区前来的朝圣者跪在释迦摩尼佛像参拜。他们手举过头，跪拜在地上，用手以顺时针方向转动绕着大昭寺两座经轮然后重复跪拜动作。几天后的悲剧就是在这同一座寺庙发生。喇嘛们住在大昭寺的二楼，3月13号星期四，欧洲一位旅客看见一名喇嘛二楼窗户探出头来告诉观光客们： “这里情况不太好。”

3月14日星期五，地狱般的暴力漩涡开始了。紧跟着哲蚌和色拉寺起而行动的是小昭寺，接近中午的时候寺内喇嘛组织了一场游行，但是马上遭到的警方阻拦。喇嘛们席地而坐。根据当地一名旅客告诉世界报，大约下午两点左右他看见十几辆军用卡车进入西藏地区。 “导游向他解释，喇嘛们拒绝离开。于是警方开始袭击这些喇嘛，人们接着以焚烧军车的方式反击。”   “人们”于是开始“反击”。

新的情况出现，原本在一旁观看的人们开始朝解放军的盾牌丢掷石块，解放军在袭击下向后退。骚乱开始了，愤怒的人群占据了北京路这条东西向贯穿拉萨的主要干道，最后他们占满了旧城的大街小巷。

无论民众或僧侣，他们愤怒的对象是汉人对西藏几十年殖民的象征。示威者以石块攻击警方的卡车；袭击新华社的办公室、公安大楼、商业中心、清真寺，其中清真市的门被放火焚烧。他们殴打路过的汉人，焚烧非藏族人的摊位。黑色的烟硝一时之间弥漫整个拉萨。

在这大片混乱里爆发的是长期以来藏族、汉族以及回族( 穆斯林)之间积怨，汉族和回族把持了主要的商业活动。骚乱于是呈现出种族冲突的性质。事发当天唯一目睹现场的西方媒体，英国经济学人驻京特派员，约翰.迈尔斯说：“这是一场极其恶劣的种族暴力事件。”

德国《时代周报》特派记者George Blum 在事件发生隔天前往拉萨。徒步在拉萨旧城，他目睹现场满目疮痍，拉萨此时跟废墟没有两样。拉萨被摧毁的程度令他震惊，暴力冲突的规模和之后留下的痕迹连那些非常反对汉人的藏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参加过骚乱的年轻人向他大喊： « 我们已经让中国人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 »

骚乱一直持续到3月15日中午，死伤惨重。根据中国官方的说法，共有22人死亡，大部分的“无辜受害者”是在自己住家被烧死的。然而达赖喇嘛身边的的人士透露，当时的死亡人数大约是140人，很多人在警方的镇压过程中身亡。根据目击者的说法，仅仅扎什监狱里的死亡人数应该有26人。有很多证据说明藏人对汗人、回人的袭击，却没有任何关于警方血腥镇压的照片，从这里足见中国官方的政治宣传手段。

从3月14日星期五开始到3月15日星期六早上，观光客们看见配有大炮的运输坦克及军队穿梭于西藏主要道路。他们也听见枪响，听见冲锋枪的连续扫射。但这些枪响是否纯属警告？还是朝向人群射击？没人知道，因为外国人在那里也只是听见枪响并没有看见警方开枪。某些西藏人则宣称从星期五开始他们就见到受害者遭射杀。自由亚洲电台引述一名目击者说：“警方真枪实弹的朝向人群开枪。”

3月15日星期六早上开始旧城被中国政府重重封锁，警方大肆镇压，密不通风的封锁使得外界难以得知真相。外国观光客被要求离开。我们知道警方更加频密地突袭并进行大规模逮捕，但无法了解详细情形也不清楚实际受害者人数。拉萨成了  « 黑盒子» ，外界尽管想象里头最糟糕的情况，但直至目前为止我们无法证实当时发生的任何事。

在这场疯狂的事件里，藏有另一个可怖并且有待解释的秘密：重兵部署的中国军警为什么过了一天才到现场进行规模强大的“清理”？任凭群众在当地打砸抢烧了二十四小时。是中国政府挪不出手来处理，还是不愿让世人见到“血浴 ”的景象和另一个能毁了北京奥运会的“六四” 所以下令缓兵？又或是坚守着马基雅维利主义，只要能正当化政府的关起门来“治国”，无论牺牲多少无辜性命都无所谓？拉萨骚动事件的来龙去脉尚待厘清。

然而拉萨骚乱尚未平息，在其他几个严格意义上非属西藏行政自治区的地方也掀起抗议的声浪。行政上隶属中国青海、甘肃、四川、云南几省，有大量藏人移民的康巴安多的地区传出三十几场骚乱。虽然散布在不同行政区，藏人仍团结一致地响应这次行动。甘肃省夏河拉卜楞寺几百名喇嘛从3月15 日开始组织徒步游行，要求允许达赖重返西藏，遭到人民武警的阻挡。随后康巴安多地区的几个抗议地点也跟着进入混乱。

3月16号，反抗活动规模进一步扩大，汉人在拉萨的商店、车辆被烧毁。没有任何核实汉人死伤的消息，格尔底寺的喇嘛却找到了15名被射杀身亡的藏人尸体。其中8名死者的照片不久便在国外广为流传。这几乎是唯一一组可以证明中国政府镇压西藏的照片。

其他的抗议活动发生在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的炉霍。《世界报》采访了一名原籍炉霍的西藏人，他说：《 3月24号的下午四点中左右，第一批上街头抗议的是一群Ngyeo-go的觉姆，Ngyeo-go寺距离炉霍市中心十几公里远。她们同样要求中国政府允许达赖重返西藏，不过武警用卡车将她们载回Ngyeo-go寺。

紧接着是Chokri寺的喇嘛们，他们有为数众多的村民尾随支持。警方试图阻止他们进入官方大楼。人们唱着歌要求达赖返回西藏，过程中有可能发生过冲突。有人向警方丢掷石块，汉人后来说有一名警察当场被石块砸死，但是没有人看见。警方开枪，一名年轻喇嘛身亡。传言还有一名村民受害，但是没有证据。当晚警方进入觉姆寺，除了年迈的觉姆之外，让剩下的人全都跪在地上并且将其逮捕。

在这些抗议活动发生之前，炉霍的空气早已紧张凝滞。其实整个西藏都是如此，几个月来随着北京奥运的逼近，当局对藏人的控制持续升高。世界报特派员在四川省的西藏自治区里亲身了解藏人对达赖喇嘛的深刻情感，而藏人对于越来越年迈的达赖 ‘’ 迷失在距离家乡那么远的地方”也感到惶恐不安。早在三月骚乱事件爆发以前，许多喇嘛和游牧民族呼吁要求达赖返藏的口号已经使得当地气氛紧张。

在2007年9月在整个四川省甘孜自治州施行的《爱国教育》活动中，已经有警方和官员到寺院里强迫喇嘛揭发达赖喇嘛。有位证人说道: 在巴塘，为了躲避这些官员，每间寺庙都只留下《民主管理委员会》的负责人，其余的喇嘛都到其他地方“渡假”。按规定，这个负责人服膺于中国共产党。所以当官员和警员到达寺院时，由他来向他们展示喇嘛寺空无一人的事实并且向官员们解释：《如果你们可以令回教徒吃下猪肉的话，我们就可以抛弃对达赖喇嘛的信仰。》一时之间愤怒满布，只要拉萨出现一丝星火，整个西藏便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