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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卫平：不绝望，不能说有希望

作者瑞迪

发表日期 01/01/2010 更新日期 01/01/2010 20:32 TU

2009年12月25日，中国独立作家刘晓波因参与起草《零八宪章》被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名判处11年徒刑。北京电影学院教授崔卫平女士在震惊与不解之中，开始联系知识界同行，请他们对刘晓波被因言治罪的事实发表看法，并在争得对方同意和授权之后，将这些谈话内容，以推特的形式，公布于网上。这项特殊的举动立即引发舆论的特别关注，其“推特效应”持续扩大。崔卫平女士接受了我们的电话采访。

为什么选择将与知识界同行关于刘晓波被判重刑的话题的对话，以推特的形式公布于众？

答：这样做是考虑到我们有一些具体的环境。比如说，有些话我们在私下是可以说的，但是，在公开的场合，既觉得不方便，也没有渠道。所以，我想，既然人们私下有这样的看法，那我就为大家提供一个小小的管道，把他们私下的看法公开地释放出来。这是一个重要的考虑。

还有一个考虑，是国内的媒体都没有报道这件事。刘晓波是被公开审判的。但既然是公开审判，又不公开报道，这肯定消息不对称。所以，我就想了解一下人们的反应，因为不报道，也包括不报道人们对这件事的反应。需要把这些反应释放出来。

至于为什么要选知识分子同行，我觉得，正像一些朋友所说，这是一个以言治罪的判决。而知识分子的工作就在言论的环境里面。那么，对这个言论环境，知识分子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应当参与言论环境的拓展。我觉得知识分子在这方面是比别人有更多的责任的，所以，我要问我的同行。

您的意思是：您不只是针对刘晓波个人被判重刑，而且也是希望中国知识分子起来，去扩展自己的言论空间？

答：现在谈不上“起来”，这个词太重了。比方说，现在我们有一些小小的裂缝，让他们说出他们平时、或者没有公开场合说出的话。其实，有些朋友在我询问他们的时候，他们很感谢我的。他们说，他们平时在做自己各种各样的专业的事，也不会去（为此）写专门的文章，那么，可以借这个管道去释放一些他们的看法。当然有人会觉得有些尴尬。其实，我说了，最尴尬的是我，因为我去问他们这样一件事，我说我是要承担原罪的。当然也有人不愿意说，不想公开发表看法，我也能理解。但是，我想，起码这样做了以后，可以促他一把。就是说，“促他一把”这个词可能又重了，但是，是的，是要让人们来面对这样的事情，不要回避。

那么，这种尴尬从何而来呢？是因为中国的政治环境不敢说，不愿说？还是的确是因为没有渠道去表达？或者是干脆对这件不关心？

答：我觉得是不习惯。因为在朋友之间谈论一些传统上说的“敏感话题”，是不习惯。因为每个人都有他的生活的框架，生活的轨道。当然谁也不愿意离开这样的框架和轨道。但是，有的时候，生活的框架暂时断裂了。比如说，在我们的共同生活当中，重判刘晓波这个事情太大了……人们都有日常生活的框架。比如说，每个学者还是在写文章，每个学者还在出书。他们平常也不会谈论敏感的话题。而我去问这样话题；就破坏了日常生活的规则，把日常生活规则打乱了。

您是说是您的询问打乱了他们的日常生活，还是说刘晓波被判重刑这件事本身打乱了正常的生活？

答：这当然是两方面的。因为刘晓波这个案子太大了。比如说，刘晓波在一年之前，也就是他被捕之前，他也是照样写文章，照样见朋友。对刘晓波，大家都说他比较热情，对朋友讲义气。他有很多朋友。大家经常见面。刘晓波在学术界有很多朋友，有很多交往，大家也很尊敬他。但是，他忽然就进去了。本来日常生活在延续，怎么忽然进去了，一年也不出来。一年以后，还要判十一年。这当然是日常生活、他与朋友的日常交往中断了。而且，判11年，这使得一个正在延续的生活遭到一个重击。这肯定是一个断裂。那么，这个断裂需要我们面对。我是说，要背负起这样的断裂，不要回避。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可以各种各样，包括对刘晓波的做法表示批评，或者不赞成《零八宪章》都可以。但是，不能说这件事就变得不能谈。

从您发起这次推特活动、公布这些谈话内容的做法来看，感觉您对刘晓波被判重刑很震惊，也很愤怒。但是，最近几年，中国的言论空间并是很自由。刘晓波虽然一直在写文章，但是，他的文章在国内不能发表，只能在国外发表。他如今被因言治罪，是一个意外吗？

答：是一个意外。是一个意外。因为刘晓波在一定意义上是一个标杆性的人物。也就是说，以言治罪的现象当然有。但是，刘晓波是持续地在写，而且发表一些重头文章。虽然他不能在国内发表，但还在说那样的话，他仍然在他日常的生活环境里。他没有被限制人身自由，没有被囚禁起来，这还是不一样的。有人说，他写了那么多年，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在某种意义上说，有关部门也不是不知道他写那样的文章。我觉得，其实，不能说容忍吧，但是，他还是在家写作嘛。这一点，我们不得不承认，比三十年前肯定是有所进步了。所以，他突然被抓，而且被判11年，许多我采访的知识分子朋友的一个很重要的看法，就是感觉这是一个倒退的行为。

您个人怎么解释这种倒退呢？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逆转？刘晓波为什么能这么多年持续发表他自己的言论，自己的观点，但突然就被判11年徒刑？

答：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办法回答。我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我无法理解。这个结果让很多人难以接受，我也难以接受。我没有办法理解这件事情。它的合理性何在？我找不出它的合理性。我经常遇到类似问题。为什么“他们”不能做一些对他们也有益、理性的事情？而是每次都采取对“他们”自己都非常不利的举动。我没法解释。

知识界同行面对刘晓波被判重刑，除了震惊之外，是否也意识到其中的警示作用，产生一种恐惧感，感觉今后应当谨言慎行？

答：您讲的是两个问题。一个是是否有杀一儆百的警示意味。大家的评估可能是这样。认为，（对刘晓波）判得这么重，是有一个警示：不要做第二个刘晓波，不要步刘晓波后尘。但是，这个警示是不是起到了效果？好像结果并不像警示作用所期待的那样。从我周围的经验来看，我没有听到一个人说：刘晓波被重判，以后要小心翼翼了，或者说，感到恐惧了。我没有听到一个人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