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广专访

访第139届日本芥川奖得奖作者杨逸

作者 东京特约记者 费丽文

发表日期 07/08/2008 更新日期 07/08/2008 12:25 TU

第139届日本芥川奖得奖作者杨逸
东京特约记者

文人在文明古国不如四肢发达的价值？

上个月日本文坛最高荣誉奖-芥川奖落在了一名生活在东京的中国妇女-杨逸的日文小说《渗出时光的早晨》上，轰动了日本。因为芥川奖不仅在日本被广泛视为文坛“龙门”，而且从1935年创立以来，还是首次鹿死外国人手。8月4日，杨逸在东京出版她的小说的文艺春秋出版社接受了法国国际广播电台中文部的专访。

记者：作为一个中国作家，中文本来是你的母语，那么我想问，你有没有在中国出过你的作品？或者将来有没有打算在中国出版你的作品？

杨逸：我作为一个中国人，用母语写出来比较顺手，比日语顺手得多。以前我在日本的中文媒体发表过很多诗啊、散文啊、短小说之类的。今后，因为到现在也没有中国的出版社要求我给他们写东西或者怎么样。《小王》没出之前，我就是冲着日本读者去的，我就是想用日文写作，那个时候说在中国出版什么的，那这个层次我还没想。得到一定的肯定之后呢，就是得到上届芥川奖提名之后呢，可能是有几家出版社跟文艺春秋联系过，说想出中文版，但是没有结果。反正我要是有可用中文写作的机会的话，我一定会珍惜。我在日本这么长时间，虽然写的时间可能很短，但我觉得花的心血是比较多的。所以如果要是有中文的出版社能出版我的书，那我最高兴。因为这个小说，我想，在与我同时代的、有过同样经历的中国人中，一定会引起更大的共鸣，我觉得肯定比日本人更能有同感。

44岁的哈尔滨人杨逸去年底出版的日语小说处女作《小王》，用幽默和风趣的笔墨通过嫁到日本的中国新娘的故事描述人间百态，获得去年芥川奖提名，最后落选，但得到文艺春秋旗下的杂志《文学界》的“文学界新人奖”。 半年后，杨逸推出的新作《渗出时光的早晨》，则是个不同笔墨的故事。作品描写两个黄土高原的两名纯朴青年的心理路程。他们考上西北一所大学后，从初听邓丽君的歌，疑问何以爱国不能爱人，到参加宿舍里的文学沙龙，讨论西方民主，产生中国需要在野党，才能杜绝贪官污吏的意识。89年北京学生的民运风吹到西北的大学，两名青年以爱国热诚投身民运。在六、四北京学生遭遇镇压后，他们情绪低落，在餐厅打闹被捕，随后遭学校开除，沦为民工。其中一人因娶了日本战争孤儿的后裔来到日本，起初反对香港回归，然后发现不少中国人参加民运是为了延长签证，或推销产品，后来他自己也不得不专心谋生养家，最终在反对北京奥运签名时踌躇。为什么杨逸选择这样的题材写小说呢？

杨逸：“这得从《小王》说起，当初写这个《小王》的时候，因为我是用日语写，而且跟日本出版界完全没有关联，为了让日本读者接受我，可能考虑日本读者的成分更多一点。这个《小王》被日本读者广泛接受以后，我特高兴，因为我走上了一条我特想走的路。那有了可以走这条路、可以写东西的条件之后，我就想我应该为自己写点什么东西。在我40多年的人生里，对我影响最大的可能就是六、四这一期间，而且那个影响不是说89年发生了这个事马上就引起了多大、多大影响，那倒不是。就是说从89年到现在，明年就是20年，在这个快20年的时间里，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我觉得。到今天我再回首一下，我就觉得我能成长到今天这个地步的话，我觉得这个对我影响非常大，所以我特别、特别想写这个。 我觉得，作为我人生的纪念，我应该写，所以我就选择了这个题材。”

记者：我在日本的报纸上看到，当时你在北京目睹了民运的过程，是吗？

杨逸：“我5月末回国在北京待了两三天，然后回哈尔滨。六四这个时间我没在北京，但是它的前后我在北京。之前的那种人山人海，大家就一下子开放了很多、热情洋溢的那种情形我看了很多，之后的情形我也看到了。正好中间那一部分我是没有看到，所以我可以更客观地写出来，我觉得。”

在日本，芥川奖是文坛绝大部分芸芸作家可望不可及的高峰，被提名、或像杨逸那样得到“文学界新人奖”也已是很大的荣誉。杨逸87年到日本留学，然后在东京御茶之水女子大学毕业、结婚、离婚，带着两个孩子谋生，她始终持着对写作的极大兴趣。去年出版的《小王》获得芥川奖提名，据日本传媒报道，立场一贯反华的东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等持反对意见的评委以日文欠佳的理由否决《小王》。今年《渗出时光的早晨》再获提名，评选当天，石原缺席，评委8人以5对3的比例选出了《渗出时光的早晨》。有评委事后说，作品充满现实生活感，让人感受到那种拼命求生的意念，清晰体现了作者想表达的东西，是日本人写不出来的。次日，石原在记者会上说，作者日文有进步，但水准不够。对此，杨逸并不介意：

杨逸：“因为我是用日语写的，我是中国人，对我的日语不是太有信心。你不是业余作家，是跟日本的专业作家来较量的，那我的日语肯定不如别人了，在这种情况下我对这个奖其实没抱太大期待，小说被发表我已经特满足了，我觉得某种目的达到了。那到提名这个阶段，我就更满足了，就有一种特别占便宜的感觉。之后没想到拿到这个奖，当时特别意外。日本的读者或文学界的人士以芥川奖的形式来评价我，就说明日本民族很有包容性，可以包容外来文化什么的，我除了高兴之外，就感动之至了。”

记者：那么你得奖以后，我看到很多报纸报道了，还有一些人也发表了意见，比如说东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对这些种种反应，你有什么样的感觉呢？

杨逸：“我觉得虽然生活在同一个社会，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价值观、每个人的背景、每个人的文化，各种意见都应该有，要是没有就有点奇怪了。而且我写东西的时候，有一种感觉就是这种东西发表出去日本人能不能看得懂、能不能理解？挺不安、挺担心的，但发表之后肯定的意见就特别多，而且很多人都说看了之后很感动什么的。有的人还说，看了之后哭了好几遍。我就觉得那我这种心情就得到传达，而且被肯定，所以我就很高兴。有些意见不一定肯定，也有其他的意见，这种也有很多供我参考的地方。以后我还是想继续写下去，那批评的意见我可以去参考的地方可能就更大一点。星期六我有个签名售书的机会，大家在那里写了很多留言，我看了很感动，我觉得日本人有很多地方不理解中国人，但是通过看了你的小说有很多地方就能理解了。那我看了以后我又满足了，哈哈，我这人特容易满足。”

记者：那么今后有些什么样的打算呢？

杨逸：“我觉得大家对我都报很大期待，能够写东西对我来说，真是一种非常、非常大的幸福呵！我就觉得我今后就不想放弃这个幸福，你知不知道，我就想继续写下去，那写的话，就一定能跟读者起到一定交流，让大家有一个共鸣，然后能让大家知道更多的中国，或者中国人的各种方面，文化呀、价值观呀、想法，通过作品来传达，我就觉得我这个后半生一定能活得挺有意异的吧。”

杨逸说，得奖后至今没有中国记者采访过她，也没中文出版社要求翻译她的得奖小说。当中国正用巨资拱托奥运显国威、美国篮球场上的中国选手成为华夏英雄时，一名中国妇女凭借外国公平、开放的写作和出版自由摘取异国至高的文学荣誉，她的祖国不仅没能给她提供相同的空间，连国人同胞也吝啬掌声，好像宣告文人在5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远不如四肢发达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