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中国

旅美作家张郎郎谈他的六十年

作者  小青

发表日期 30/09/2009 更新日期 05/10/2009  09:58 TU

中华人民共和国已经度过了六十个年头了。对一个人来说，六十载可不是一个小的数字，很多人就是在这六十年成长起来的。他们当中有着各种各样的经历，或蹉跎多舛或几上几下或远走他乡。他们的命运也常常随着国家的变化而改变着，在今天的关注中国专题节目时间，我们请旅美作家张郎郎谈谈他的六十年。

今年六十五岁的张郎郎，五岁的时候从沈阳到北京。他的父亲是著名艺术家张汀。张汀1932年毕业于北平艺术专科学校国画系。1938年奔赴延安，任教于鲁迅艺术学院美术系。

49年时你才五岁，你们全家当时是什么情况，你们怎么看49年共产党执政？

1949年初，我父亲负责开国大典和政治会议的美术设计工作，如天安门城楼怎么挂灯笼，怎么设计国庆大典，就是让他来包装新中国。我和母亲弟妹还在沈阳。当时新中国成立，大家自然很高兴，一片喜气洋洋。 第四野战军往这边打的时候，宣传画也是我父亲画的，画上写的是“打到蒋介石，建立新中国”。

你父母他们当时期待一个什么样的新中国呢？

我父亲是一个流亡学生，希望中国得到和平民主自由。他是一个艺术家，他希望解放以后他能当一个自由艺术家。我父亲因为很早参加革命，也就是在军队里。

进北京后，他们几个人接管了徐悲鸿的国立艺专。他还领导设计制作了国徽和新中国第一批纪念邮票，此后建立了中央美术学院，任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兼实用美术系主任。 

你对中共政权提出的第一个疑问是什么时候？

我小时候受父亲的影响也爱好艺术，由于家庭条件优越，我对生活充满了绚丽的梦。对新中国无限热爱。说不上对政权有什么疑问，只是在1958年大跃进的时候，政治老师说，以前说要进入共产主义必须经过好几个阶段，现在不用了，中国可以跑步进入共产主义。我于是就有了疑问，问他说共产主义的标准是什么呢？他说，全国人民吃饭了，穿暖了就是进入共产主义。我当时觉得这一追求太平庸了，和我心目中的共产主义理想并不一样。可是政治老师说，你什么也不懂，全国人民能吃饱饭是最大的成功。我当时觉得自己原来很崇高的理想一下被矮化了。现在想想，其实那老师说的有道理，我们那时候根本不知道全国有那么多人吃不饱饭。

到五十年代后，你父母有没有感觉这个新中国和他们想象的并不那么一致？

我父亲从来没那么说。56年号召大鸣大放。毛泽东在“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问题”的讲话中说为了让中国真正走向民主自由，以后国家不养这些艺术家，艺术家要职业化。我父亲非常兴奋，正好符合了他们的理想。  他是第一批申请当职业艺术家而不在政府里当官了。他曾画了一幅漫画，孙悟空跳出老君炉。孙悟空在百花齐放的方针下，他们可以打破这些清规戒律。当时他们的想法比较天真，到了反右以后，父亲本来想当职业艺术家的梦想都破灭了。

你后来组织太阳纵队和诗社等遭到关押，你怎么想的？

我当时在外国语言学院附中，我们那时根本不知道中国大多数人是怎么生活。我们生活在太优越的环境。我们成立太阳纵队时，正是中国三年灾害期间，那段时间中国比较开放，引进了很多书籍，内部读物。我读了塞林格的“麦田守望者”还有萨特的一些剧本。读了这些书后我们觉得，中国的文学艺术怎么如此差，教条主义。我们觉得真正好的文艺作品不应该受到束缚。所以我们成立太阳纵队完全是想从艺术上追求完美想要的东西。当时不可能对政权和毛泽东发生怀疑。当时我们不知天高地厚，根本没想到我们那些做法是政权不允许做的。

被关押在牢狱里以后，你是不是成熟了很多？

 我真正了解中国社会上进来监狱以后才知道。比如我进监狱后认识了遇罗克和其他一批中国平民人以后才慢慢了解了真正的中国社会。遇罗克是因为出身不好上不了大学，我以前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在狱中也碰到很多工人农民，才知道中国的社会如此复杂。以前因为生活在优越的环境，不了解真正的中国。

粉碎四人帮以后，你被释放，而且一段时间还成了反四人帮的英雄，你当时是不是很兴奋？

粉碎四人帮后，邓小平复出前，要反对两个凡是，还出现西单民主墙。民主墙大家写了大字报支持邓小平反对华国锋。当时我们觉得中国特别有希望。当时我与其他人一样都非常兴奋积极投身民主活动，遇罗克的弟弟妹妹找到我，大家都觉得很兴奋，觉得中国马上思想会得到解放，中国大有前途。

六四后，你逃亡美国。曾经投身民运，现在主要从事教学工作。这段时间你对中国前途有些什么想法？

六四以后，中国发生很大变化，中国的经济飞速发展。海外那些过去希望中国走向民主自由或者 希望中国和平演变，还有的主张武装斗争。这些人后来都发生很大变化。很多人发现，当他们有机会与国内来的人对话的时候，他们得不到多数老百姓的拥护。原因是他们已经不知道现在中国老百姓在想什么。大家开玩笑说。老的“反革命”都该退休了，新的“反革命”都特别务实，有好处才“反革命”，没好处不“反革命”美国的民运组织里有各种各样的人，真真假假。有的完全是为了 办美国身份才假装投身民运。他认为，中国发生很大变化，这不可否认，经济崛起。现在大家应该搞清楚你的诉求是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我觉得我们不可能领导一个运动，也不可能带领一批人，只能从自我做起。我想要的是一个更自由的环境，言论自由。可以写作。

中国现在审查发表东西不再像过去那样通过中宣部，现在都是自律，很多审查其实是通过电脑。最近北岛和李陀编了“七十年代”让很多人谈自己的七十年代。书在香港出版了，本来我怀疑在中国大陆不可能出版，但是没想到我写的文章原文刊登了。我觉得主要因为我在提到江青的时候不说她的名字，而用“文化旗手”说道林彪时说“副统帅”。这种称呼使得电脑检查没有检查出来。而陈丹青和阿城写的文章比我温和得多，却需要删节。说明电脑检查漏网的很多。现在这本书在国内出版了。从这个意义上看，现在比过去开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