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安娜
发表日期 12/10/2009 更新日期 12/10/2009 13:14 TU
金融危机爆发之后,各国学者都在探究全球经济危机的原由和解决之道。中国学者秦晖就此发表一篇文章:“美国的病因,中国的良药:破除两种尺蠖效应互动”。
作者在文章提出,美国的政治是民主政治,“左派”、“右派”都要讨好老百姓。这是民主的大优点,但也可能出现“反向尺蠖效应”:人民为扩展自由而选出右派,但却不允许减少福利;人民为增加福利而选出左派,但不允许减少自由。这就可能造成国民的自由、福利双“过分”。但是,“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是不可持续的。强要持续,就会惹出祸来。
文章说:此次全球金融危机和1929年危机的性质截然不同。1929年危机,是过度投资、消费不足导致产能过剩,最后致再生产过程中断,于是倒牛奶、烧小麦、毁汽车、炸高炉。过剩危机主要是消费不足造成。
此次源于华尔街的金融危机,人们指责的却是美国人过度、超前消费,通过贸易逆差和全球发行国债,向全世界透支,结果透支窟窿太大,导致信用崩溃。美国现在的消费率全世界最高,这和1929年截然相反。
类似1929年过度投资导致消费不足的现象,全世界表现得最明显的倒是在中国。中国现在没碰到大振荡,是因为“过剩产品”以巨额顺差的方式出口到美国等发达国家了。没有这个外需,过剩危机将表现得更严重。中国的过剩危机,比次贷危机爆发要早。消费不足、投资过度、产能过剩,在中国存在了十几年,我们 的危机有自身逻辑。
作者认为,一般居民的消费占GDP总量,美国是80%左右,中国不到40%,几乎是两个极端。美国人过度消费产生了窟窿,我们消费不足,就把产品卖给其实就是“赊给”美国,帮他们填窟窿。由此产生了一系列问题。
文章认为,很多人说美国人现在有一种恶习,就是借债超前消费,相当一段时间内成了消费狂。
恶习该骂,更重要的是:这个恶习怎么产生的?是“资本主义”吗?可从马克思到凯恩斯讲的“资本主义”特征,不是完全相反?而且,同样实行资本主义制度的,比如日本、韩国,通常又被认为是高储蓄国家,欧洲尽管也有高消费势头,但不会像美国人这样透支,道理很简单,欧元没有世界铸币权地位。因此,这个“ 恶习”和经济意义上的“资本主义”无关。
说这是“福利国家”制度的危机。表面看有点像:除了“次贷”被认为是“过分”支持穷人买房以外,美国现在实体经济领域中最严重的汽车业危 机,人们几乎众口一词地归咎于工会太厉害,导致负担重,雇佣自由消失,竞争力垮台等等。这简直是工会太欺负资本,太不“资本主义”了嘛,如果它搞血汗工 厂,怎会如此窝囊?但举世公认欧洲尤其是北欧才是福利国家与强工会的典型,为什么危机在美国爆发?
是否“消费文化”导致了这种恶习?“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讲的可是勤俭、禁欲和以积累为天职。这与今天的美国消费狂不是相反吗?多数美国人当年与今天都是新教徒,这是“文化”能解释的吗?
这种透支消费的恶习,最直接、最表层的原因并不难找:就是美元的世界货币特权。
美国由于独家拥有这种“美元霸权”,可以任意发行美元来买世界各地的任何东西,就像有了想啥来啥的“宝葫芦”,这个宝葫芦,中国人、日本人、欧洲人都没有,过度消费、透支全球弄出这么大个窟窿,只有美国人能闯这样的祸!
问题在于,世界货币发行权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宝葫芦吗?
在布雷顿森林体系下,美元不能任意发行,因为它有兑金保证。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后,美元跟黄金脱钩,但世界仍然认它。显然,布雷顿森林体系终结后美元仍要受到制约,制约就是美元公信力对美国的好处。在布雷顿森林体系下,人们持有美元无需对美国政府有什么道义上的好感,因为不管怎样都可用它兑换黄金。 但兑金权取消以后,你凭什么还愿意持有?第一个前提就是相信美国的行为是负责任的。当然由于惯性,各国持有的美元资产比例太大,弃用美元要支付成本,一般来讲人们不愿这样做,但如果美国太不像话,各国不是不能“壮士断腕”。那美元的霸权地位就终结了,这样,不但“铸币税”巨大好处的丧失绝非一时的透支所能 弥补,更意味着美国整体地位的衰落。
如果滥发美元又不欲其大贬值,除非让境外美元购买美国资产。这就有“卖光美国”的危险。到一定程度“美元霸权”就会走向它的反面:为维持美元地位而影响美国的经济主权。换言之,即便从美国的利益看,向全球透支的做法到一定程度肯定会出大问题。美国的有识之士对寅吃卯粮导致的“泡沫”忧心忡忡,至少已 经十几年,美国当局也不是不担忧,但就是解决不了,为什么?
关于危机原因与政治制度,文章认为,危机的原因可能在政治制度?没错。当然,只是原因之一,不是说民主制下一定会这样。
美国的政治是民主政治。民主制度最基本的特征,就是“左派”、“右派”都要讨好老百姓。这是民主的大优点,但在一定条件下也可能变成缺点。
人们需要一个政府,授予政府权力,然后政府用这个权力为我们提供安全与广义安全 (即社会保障与公共福利)。政府的权力和责任应该对称。这个对称可以有不同的选择。有人要政府承担更多责任,相应地愿意授予政府更大权力,这就是“福利国 家”,有人担心政府权力大了会损害公民自由,要求严格限权,相应地就不指望政府承担太大责任,这就是“自由放任”。宪政民主国家一般就在两者间摆来摆去, 就像一架天平左右晃荡,在一个特定时间到底摆向哪头,由选票来决定,我谓之“天平效应”。高税收就要有高福利,低福利就要有高自由。不允许统治者权大责 小、有权无责、国民无自由也无福利。但是也不可能要政府权小责大、有责无权、国民自由、福利都最大化。
在某种情况下,统治者可能既用“左”手膨胀自己的权力,又用“右”手推卸自己的责任。或“左”或“右”都偏向统治者,就像一伸一缩都朝着一个方向的“尺蠖”。所以我谓之尺蠖效应。理论上讲,宪政民主就是要避免这种弊病。
但在一定条件下,也可能从相反的方向出现“反向尺蠖效应”:人民为扩展自由而选出右派,但却不允许减少福利;人民为增加福利而选出左派,但不允许减 少自由。这就可能造成国民的自由、福利双“过分”。但是,“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是不可持续的。强要持续,就会惹出祸来。
许多论者都提到从罗斯福传统到1960年代的“民权政治”,美国似乎主要是“向左”走。但由于滞胀现象打击了凯恩斯主义,此后美国似乎又“向右转”,“回归保守主义”,“政府制造的问题比它解决的问题更多”之说大为流行。
但是据政治上倾向民主党的哈佛大学D.波克教授指出,事实上就在这种说法日益得势的同时,从尼克松到老布什这“向右摆的30年”中,美国国家政策的 实际趋势却相反:无论在环境保护、公共卫生、扶贫济老还是在增加妇女及少数族裔机会等各个方面政府作用都明显加大,这些方面的财政开支都大幅增加了。因此,所谓这三十多年的“保守主义化”,恐怕只是人们对个人自由提出了更高要求,但同时他们对政府福利责任的要求也在提高。
但是,这不意味着右派就无所作为。压缩不了福利,他们可以增加“自由”。
怎么增加呢?政治自由已经很充分,基本财产自由也很难再扩大,于是只有信用(虚拟)领域可以进一步扩大自由。因此各种“金融创新”层出不穷,衍生产品花样翻新。可交易的对象从有形物发展到无形物,从信用发展到“信用的信用的信用……”
次贷也不能说只是某种意识形态——比如所谓“新自由主义”的产物。只有“降低福利、增加自由”才可以说合乎“新自由主义”理论,“反向尺蠖效 应”下福利、自由双膨胀能说是“社会主义”或者“新自由主义”吗?如果真按所谓新自由主义的市场自由原则,谁会把钱借给明摆着没有还贷资质的穷人?在近代 福利国家出现前的“自由资本主义”时代谁听说过“次贷”?次贷泛滥是民主制下的美国政府为“使穷人成为业主”,支持发贷银行转移风险,对“次贷证券化”进行担保的结果。而政府担保的两家经营这种证券化业务的机构——房利美和房地美都是上市公司,但政府却持有股份(就是有“非流通股”,这在美国是罕见的), 这种做法的恶果今天已经暴露无遗,在美国民主政治中它也成了在野左派抨击执政右派“市场原教旨主义”的最好靶子。其实“市场原教旨主义”当然要不得,但美国这种民主社会有谁(指政治家而非书斋里的纯学者)敢只讲自由竞争不讲照顾穷人?真正按市场原则贷款又怎能不讲还贷资质?由政府担保两房这样的上市公司难道也符合市场原则?
有一种“阴谋论”认为,西方搞两手,即所谓:“照我说的去做,不要照我做的去做。”上述事实说明这种说法并非毫无根据。“新自由主义”如果就是对“ 福利国家”的否定,那可以肯定任何一个西方民主国家,包括通常被认为最不像福利国家的美国,都没有真正落实过这种“主义”,他们的福利从来就不比我们少 ——瑞典等高福利国家不用说,“自由放任”的美国也比我们多;不仅比我们现在多,而且更比改革前中国号称最“左”的时代多(那时是“负福利”)。
文章继续写道:不用说,“为美国穷人当业主给全球投资者下套”确实够损。而且一旦导致“雪崩”,美国人自己也吃苦头,实在是损人不利己的“双输”馊招。民主政治需 要讨好本国百姓,但不需要讨好外国人,所以与“给全球投资者下套”并不矛盾,而如果没有民主政治,穷人能不能成为业主怎么会成为一个国策攸关的大问题?
就像民主化以前的南非,能够设想当局会支持向黑人提供“次贷”帮他们当业主?笑话!在黑人既无自由也无福利的旧南非,当局规定城市黑人的身份是所谓 “流动工人”,他们的户口必须保留在乡下的“黑人家园”,当局规定这些“家园”实行强制性土地部落集体所有,黑人号称持有小块份地,因此不得在城里有非分 之想,当局也不给任何保障。“流动工人”必须随身携带打工证,警察满街盘查,无证马上被强制收容。按白人当局的设想,黑人“流动劳工”在城里应该单身住集 体宿舍,而把家庭留在“黑人家园”,白人需要他们卖苦力就让他们进城“流动”打工,不需要了就打发他们回“家园”,以防止城里出现有碍观瞻并影响白人安宁 的“贫民窟”,后来黑人劳工的安家要求实在无法禁止了,就在城外划一块地方让他们安家,而城里仍然以“清除贫民窟”的理由驱赶黑人。黑人精英曼德拉、图图 都曾大声疾呼捍卫黑人贫民区的存在权利,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不喜欢住得好,但是连盖个窝棚都要被赶走,还能指望提供福利房?就算有钱当局也不允许他们买房,更不用说“次贷”购房那样的“超前消费”了。
类似的情况当然不止南非,在那些国家会有种种其他问题,但像“次贷”这样的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美国的病因,中国的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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