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安东尼
发表日期 17/10/2009 更新日期 31/10/2009 01:18 TU
中国还在由第二代共产党领导人执政的时候,总理李鹏到了上海,点名要看演一场由陈海燕担任女主角的歌剧 « 江姐 »。为此上海歌剧院专门为北京来的首长们安排了一场演出。« 江姐 »走向刑场后,全场沸腾。李鹏夫妇走到台上。留着眼泪的总理夫人朱琳一把搂住陈海燕,说 « 你让我们又回到了年轻的岁月里了,太激动了 » 。歌剧中的« 江姐 » 还为一位北京的美女首长亲手织了件的毛衣。这不是因为首长和女高音一起坐过国民党的牢,而是到了新时代了,靓丽青春成了女人们的共同语言,这是跨行业的。无论你是政治明星还是歌剧Diva。
一部文艺作品的解读会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发生变化的。
五十年代,歌剧 « 江姐 »刚上演的时候,它是共产党在打败国民党之后不久,以悲剧的形式来告诉民众,新的政权是怎样炼成的,新的执政者有什么样的素质。
到了第二代领导人的时代,歌剧« 江姐 »又多了一层符号。它的音阶,它的节奏又让这一代人追忆起青春时光,一段生活的记忆,一段个人的情感体验,一段与五十年代初相关的历史。
到了2009年底,时代又发生了变化。国民党的政治对手陈水扁在狱中要通过司法手段控告美国总统,而北京和国民党执政的台北的关系像初恋似的羞涩,含蓄。两岸知己知彼。中南海很清楚受美国教育的马英九不仅欣赏奥巴马,也有热衷美国黑人音乐的爱好。收了马英九学艺术的女儿在他纽约工作室打工的造型强人蔡国强,理所当然地赶上东方特快出口转内销,回到祖国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在奥运和国庆的激光和礼花中姹紫嫣红,光彩夺目。在这个背景下,尤其是在奥巴马访问北京的前夕,国民党与华盛顿合建的渣滓洞,作为历史的伤疤,是极有可能被藏进防空洞的。
果然,中国60周年国庆期间,曾经演了两百多场« 江姐 »的陈海燕却远离渣滓洞,来到巴黎休息,沉淀几天。上海歌剧院在它的官方网站上就像对待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一样把五十刚出头,正当年的女明星和已故的老院长施洪鄂一起列为 « 歌剧院历代艺术家 »供奉起来。
海燕住在造型艺术家徐敏家里。就像林徽因当年在美国照顾冰心一样,陪伴着徐敏。
徐敏是陈箴的夫人。2000年陈箴长眠拉雪兹公墓之后,他的精神一直在徐敏的身心中延续。陈箴的艺术工作主要是通过身体与疾病的关系来隐喻社会体系,表达艺术家的人文关怀。每到陈箴作品要展览之前,徐敏的身体一定会有反应的。我总是为徐敏担心。
海燕为徐敏歌唱,徐敏带着海燕去美术馆安装陈箴的装置作品。她们在说着四十年前的上海故事,穿越时代的社会和跨越空间的艺术。
那一天,电话中,徐敏说,给你介绍个上海来的朋友。就这样,我在徐敏和陈箴的家中见到了陈海燕。
就像70年代的玛丽亚卡拉斯,在家里闭门谢客,孤独地听着自己鼎盛时期的咏叹调一样,在巴黎,国产的红色卡拉斯和徐敏反复地听着一些海燕十几年前录制的革命老歌,象« 洪湖水,浪打浪 »。
两位上海女人沉浸在歌声勾起的回忆中。徐敏哭了。音乐一定让她想起了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就是在洪湖赤卫队的主旋律中,穿着海军呢大衣的帅气的恋人陈箴,上海一对高级医学专家的儿子,喜欢上了漂亮得像 « 庐山恋 »里的华侨女青年一样的学艺术的徐敏,两人谈英文原著 « 简爱 »,谈刚刚从西文翻译过来的,中国人才听到的时髦的哲学名词。陈海燕的歌本身和这段生活本身没什么关系,但因为它在那个年代的流行,最后成了唤起徐敏这一代人对那个时期记忆的音乐符号。
我听了海燕的歌却在笑。歌声也把我带进了一段童年的中国记忆。一天中午,新来的法警大哥哥和大姐姐在午休。阳光下,18岁的大姐姐穿着找人改过的收腰,收臀的制服,散发着一脸百雀灵雪花膏的香味,一边勾着毛衣,一边用报纸半遮挡着,聚精会神地在啃一本很厚的大书。对面坐着的20岁的法警大哥哥悄悄地说,你到底识不识字,有没有本事把大姐姐在看的书读出来。我跑到大姐姐身边,张口就念了出来 « 生活百科大全,生理常识,第五章,男性...»。大哥哥为了他的恶作剧的成功高兴地前俯后仰。大姐姐羞得满脸通红。这时半导体收音机飘出了几句 « 娘…啊 ! 儿死后,把我埋在那山坡上 » : 这就是陈海燕唱的歌。
现在,海燕就坐在我的面前。很淡很淡的妆,三十出头的样子,有点儿像二十五年前的王馥荔。说了一会儿话,就开始听她带来的唱片。我们都有点儿局促。一个被捧为历代艺术家的歌剧明星,关起门来,弄得有点儿像 « Britain’s got talent » 里的选手,英国版的超女,谁吃得消坐在她眼前一对一地玩评判的游戏。我一阵尴尬。
我没敢看她的眼睛。我只专注地听她的歌。
陈海燕唱的民歌有很浓重的学院痕迹。声音里有一种标准的中国民歌式的甜美,干净,纤细。吐字归音也很工整。处理上,不单调,角色感很强。
但细一听,她的民歌没有原生态的的痕迹。她的处理没有属于陈海燕个人的印迹。她有一流的乐器和敏锐的乐感。但这不是为她个人的艺术符号服务的,而是为一个特定时代的特定集体创作服务的。
陈海燕以卓越的表现,一丝不苟地为中国七,八十年代的主旋律服务。政府也给了她很多荣誉。她是国家一级演员,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上海两届白玉兰女主角奖的获得者。 现在,主旋律在发展,陈海燕也就开始问自己,下一步她怎么办。 当历史符号,还是与时俱进,让艺术在自己的身上复兴。她很疑惑,她需要鼓励,她需要去试。
我看重陈海燕的除了她的敏感和她的形象之外,是她的声乐工具的多元,这是相当可贵的。
七十年代,演员出身的江青拥有无可争辩,无可逾越的权力从事文艺试验。她看好过孙家馨,用花腔来展览钢铁般的技术,文革一样的精神。她要为传统京剧转基因。她追求比梅兰芳还浓的韵味,比周小燕还尖的高音。同时还要破四旧。不能让一代又一代的男人跟梅兰芳似的雕着嗓子唱小女人,毛夫人要她的样板女人在京戏中也能有滋有味地过女人的生活。
于是,上海戏曲学校成立。张春桥任校长,把祖国最漂亮的花朵都集中到他那儿栽培。陈海燕就是那花篮中的一朵奇葩。
由于受到高度重视,学员们有机会同时学到各种歌唱技能。京剧,昆曲的名家教传统戏剧的发声和吐字归音,已及写意形体表达。声乐家,象王品素,刚把歌剧发声与西藏原生态在才旦卓玛身上嫁接成功,就赶来帮女孩子们训练京剧里教不出来的歌声。
这种样板戏时代的精英艺术教育虽然听起来别扭,但在声乐技术上,它倒是实实在在地为学员们准备了一个内容丰富的工具盒。而且年轻艺术家们在那个时候就知道必要时,怎么来从学科交叉中得到突破性的表现能力。
可惜的是,江青他们由于政治需要,文艺平台搭得又小又窄,还单调,陈海燕他们这一代鲜花,即使在四人帮公审时候,演来演去也只有那么几部样板戏。作品太少,再好的乐器,再精彩的演绎家也没有用武之地。
陈海燕聪明的地方在于,当别的艺术家开始泄气的时候,她找到了一个出路。为电视剧主题歌演出,一共有近两百首。这使她有充分的空间来施展她的乐器,试试她那神奇的工具盒。她让歌声里秀着梅兰芳的艳,飘着吴侬软语的嗲, 渗着黄梅戏的情。她也内参邓丽君的靡靡之音。这歌声勾起政协老同志们的无限回忆,联名要求审查部门解除对陈海燕录制的上海三四十年代金曲的禁令。
她成功了。靠着声乐能力的多元,在八十年代,在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平台的困难年月,陈海燕突围出红色荒漠,唱响了一代金曲。
到了二十一世纪,两百多场江姐之后,被贴上了红色经典标签的陈海燕终于有机会在年初演了易卜生的海上夫人。在这场以上海三四十年代周璇金曲为主旋律的音乐剧中,陈海燕演绎了一位欲火中烧,一心要回到粗壮的水手的胸脯里,但应了众里寻她千百度这句中国老话,获得自由后,却蓦然回首,还是觉得自己的笼子,做医生的丈夫好的这么一个角色。
陈海燕在找她的水手。她想像人类学家那样去发掘原生态民歌,她想追忆上海的似水流音。她要把那些纯熟的演绎工具,撒向歌声。
她的声音也与时俱进,有一层很高贵的细沙质。二十年后,做一个老太太歌后。她接受。关键是做一个大气漂亮的老太太,而不做从头假到脚的老甜甜。
她在忙,在想象与水手的爱。
那大夫对她的感情呢 ?
文化决策者们把当年的先锋艺术家,疑似翻版收租院的蔡国强回收到主旋律中,那么 今天的« 历代艺术家 »,原装正版的江姐怎么办呢,会不会出口呢?陈海燕说,她不想做当代的祥林嫂, 不想抱怨,对未来她还是有希望,有信心的。
在巴黎,陈海燕在巴士底歌剧院和老歌剧院前徘徊。她知道,中央芭蕾舞团的红色娘子军已经在老歌剧院上演了。
那陈海燕的大夫又是谁呢,是渣滓洞还是上海的蝴蝶梦呢?
我们请陈海燕来到法国国际广播电台,和我们来介绍她的歌和她的精神。
通常,对历史人物,一次访谈,很可能是一次口述历史的记录。然而,从事历史工作的人都知道,无论是历史的距离感还是它的现实性,只要被关注,一定当下的社会政治触景生情。
听着陈海燕的叙述,你会在歌声中细细体味,歌者的发展历程和社会的变迁。
也许,红色卡拉斯的故事是历史,渣滓洞的歌声是见证历史的,飘向巴士底的文献。
艺文生活
17/11/2009 22:49 TU
28/10/2009 22:54 T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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